我们那地方,喊人时习惯取人名的最后一字再加个“二”,比方说你叫赵有强,就叫“强二”。“圣二”就这么来的。在我的印象中,当时的圣二,个子小,脸宽平,头发细,嘴唇薄,黑眼珠水汪汪灵动得好像会说话。当然,他爱说,说话时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得活。
无疑,处于小学阶段的我,对青年哥哥圣二非常喜欢。他亦因我而变得快活。
圣二的职业是裁缝。我已记不清认识他时他是否出师。储存我脑中的画面是有师傅在场时,圣二不敢大声说话。我去看他把缝纫机踩得飞转飞转的时候,他只是用眼神得意地向我瞟几下,有时嘴角动动,露出微微的一丝笑,有时扮调皮相。总之,是没有现在的“时尚”——点头啊、问好啊等等礼节。我亦同样,只能用眼神交换,不敢大声的喊他。因为他的师傅,也就是他的父亲就在身后,戴着老花眼镜、严肃得如同没人一般,在案板上裁剪布衣布裤。
圣二的工作间在大队部的附屋。大队部建在山脚下,屋形按照飞机的形状构成,机头有小阁楼,楼上无窗,约10来个平方,我和母亲住在里面。到了热天,楼内囤积的热气不到半夜三更是难散去的。我乐意忍受,因为那毕竟是住的楼房,全大队仅我一家享受住楼房的待遇。机身是大礼堂,机翼是两间大屋,被我们当了教室。我要到圣二那里去,必须得穿过礼堂侧门,再走20米泥巴路。圣二所在的附屋,是大队里的集体经济中心(那时没有集体经济之说)。南边第一间,是圣二父子,第二间至第四间没有隔墙,是老榨坊,老牛拉磨,菜油、茶油香味让我感觉闷人。最北头是大队的食堂。在食堂里照常吃饭的有我们一家,有大队农科队的几名队员,圣二父子不在其列,因为他们是吃“包包饭”的。实际上,早出晚归的圣二根本就没有吃中饭的“习惯”。我不记得有没有和圣二讨论过他们为什么不吃中饭的问题,但是我知道,那个年代能有中饭吃的农民除非是在集体单位,比如大队农科队,否则只能吃两餐。
圣二不在食堂用餐,我便有了饭后到他那里串门的机会,一月中,这样的机会天天都有,而圣二父子却总有做不完的活。每次见到他们,都是老镜头:坐在长条凳上的圣二低头把缝纫机踩得飞转,他爹的划石粉在布上划来划出、大剪刀剪来剪出。有一阵子,我冒出个问号,圣二有没有“磨洋工”?众人的答案是肯定没有,因为只有圣二父子是大队里抽调的“合法”裁缝,千余农民想缝新衣服必须由他们来做。
我开始讨好圣二他爹,嘴里含了蜜似的“张伯伯张伯伯”,喊得他心情舒畅。有时还硬撑着塞点小伢儿爱吃的零食给他。当然,目的只有一个,那就是允许圣二边工作边和我聊天。圣二口齿伶俐,说起来好像刹车不住,故事一串串的,讲的那些事很对我的口味,让我们感觉非常开心,有时竟得意得停住手脚自赏。遇上这种事,他爹会故意咳嗽几声,想止住。可是,我们却根本就不知道,直到数落起圣二来方抿嘴,但仍然余兴难了,每每这时,圣二都会扮几个“鬼相”把我逗笑,或者递个眼神,表示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与圣二相处1年后,我随父亲到另一地方上学。从那时起到现在,已别36年。随着年龄的增大,小时候的美好在记忆中成了超好。我和家人们聊天常把圣二当话题,亦盼望着看看他。
10月14日我终如愿。
那天我去桃源县浯溪河乡看望亲戚,恰逢该地集市。我在人群中穿梭,希望看到儿时的朋友。一台已旧的缝纫机,一个朴实的小老头吸引我的眼球:是不是圣二?站在临时摊点前,我盯住低着头把缝纫机踩得飞转的裁缝师傅,看了又看瞧了又瞧,而他却一点不知,全然没了圣二当年的灵气。
“请问,您贵姓?”
“姓张。”抬头是一脸严肃。
“圣二?”
“你是?”
“我妈在你们那儿教过书。”
圣二快速反应,脸上的严肃云消雾散:“强二!”
我们又回到了快乐年代。
圣二滔滔不绝,口齿依然伶俐,双眸依然明亮……我听出了个大概:父亲已逝,儿子跟他学做裁缝,改革开放的好政策,让他过得自由、充实。早在1987年,就修起一长溜比当年的大队部附屋气派得多的住宅。如今,两个儿子在外地打工,大儿子在外乡建了楼房。孙子活泼可爱,自己身体结实。插了7亩多田,吃粮吃菜不用买。时代发展快,乡里人穿衣都买现成货,圣二的技术,只能在集市时才能派上用场,帮人装拉链、打补疤,赚上几十元,买盐买酒买酱油,活儿没当专职裁缝时那么累人,小日子另有滋味。
圣二聊得起劲,手上的功夫没耽误一点。说起某年某月某日之事,顺口即来,陈芝麻烂谷子乡俗民风,问啥他都对答如流。如果不是岁月的痕迹刻在了脸上,我想,光听声音,光看身手,圣二年轻依旧。我为他的心境高兴,我感受到了他的满足。
哦,圣二大名张雪圣,家住桃源县浯溪河乡飞龙山村。
作者:赵有强
编辑:郑波勇